第十章 你来了-《刺鲸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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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姜怀生孤身一人坐在那儿,像她就在眼前一样,慢声细语:“你看我在这儿也挺好,吃得饱,穿得暖,比咱俩以前的日子好过多了,你就放心走吧,别瞎惦记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说着小声哽咽起来。

    李久路鼻子一酸,赶紧转移视线。

    “那是您做的?”

    桌子另一边也摆副碗筷,烧成灰的黄纸味伴随一股清香。

    姜怀生把最后一沓纸送进盆子里,抹了把眼睛站起来:“清汤面块儿,我老伴儿以前最爱吃。”

    “闻着很香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那年代,能吃一碗面食跟过年一样。”

    姜怀生看着盆中的火慢慢熄灭,缅怀着过去,眼角慢慢爬上笑意。

    祭奠完妻子,他把厨房的灯打开,将那张黑白照片擦了又擦,然后小心翼翼收起来,“刚才没吓着你吧?”

    久路摇头。

    “那要不要尝一尝?”

    “可以吗?”

    姜怀生说:“就怕你吃不惯。”

    姜怀生给她盛了满满一碗,一老一小坐在桌子两端,默默吃着。

    面块儿里没放一滴油,透亮的汤水上飘着云朵似的蛋花,一点点番茄酱和盐调味,清淡不腻,面也很劲道。

    久路抬头瞄了眼:“您跟您妻子感情一定很好吧。”

    “战斗中建立的情义,你们年轻人不懂。”

    他的笑酸楚又自豪。

    “是种什么感觉呢?”

    姜怀生放下碗筷,回忆良久:“记得第一次见面,整整一个排的医护兵里,总感觉有位同志牵着我的目光走,然后我第一眼就看见她。

    同样她也注意到了我。”

    他手抬起来,在空气中比划了下:“推动我们互相靠近的,像是一种力量……”

    吸引的力量?

    李久路心中微震,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五个字。

    她想到了驰见。

    记得和他第一次在游泳馆遇见时,她目光像被什么牵引,隔着满池子的人群,她看见了驰见。

    而那刻,驰见也正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姜怀生说:“那时候全国已经解放,我十六岁,参加的是援助兄弟国的战争。

    幸好我们都活着回来了,后来参加工作,发现又被分到同一个厂,那时候没有现在开放,又过好几年,才在组织帮助下完婚的。”

    姜怀生手撑着膝盖,叹一声:“刚开始日子太苦了,我们就坐在几平米的屋子里想未来,想象有个温暖的家,再生一儿一女,将来子孙满堂,游遍祖国大好河山。”

    姜怀生说到这顿了顿:“那时候啊,看着她,把两人的一辈子都规划完了。”

    这种想象,是从此以后的人生轨迹里,出现了你的身影。

    李久路脑海里的人影挥之不去,好像某一些时刻,她也这样幻想过。

    原来吸引和想象真能诠释男女之间的感情。

    有什么变得很清晰,又让她惶恐不安。

    这一夜回去,李久路失眠了。

    转天起床快中午,迷迷糊糊过一天。

    傍晚的时候,她坐在书桌前眼睛发直,拉开抽屉,驰见借给她的泳镜安然无恙躺在角落里。

    久路怔然了好一会儿,好像忽然想到一个去找他的借口。

    她犹豫一阵,终于打定主意,拿起泳镜出门了。

    “文人天下”的大门总是敞开的,中间挂着抽象图案的棉帘子抗寒,撩开里面还有一扇玻璃门。

    春节期间,胖子和万鹏放假了,戈悦也回老家,外屋只有洪喻和一个陌生人。

    久路走进去,和那人打了个照面。

    洪喻给他扔了根烟:“等会儿驰见完活一起吃饭呗,哪儿有来了就走的?”

    “路过,忙着呢,看你这屋亮着灯,进来瞅一眼。”

    这人正是吴波,他将烟含在唇间,没有点,边说边往外面走。

    “得,没任务你就过来玩儿,不送了啊。”

    吴波摆手:“回吧,空了喝酒。”

    洪喻把对方送出门,放下棉帘,这才转头看久路。

    两人虽有几面之缘,但她生得干净漂亮,气质也蛮独特,让人很容易就记住。

    洪喻问:“你找驰见?”

    久路抿了抿唇,点点头。

    洪喻不禁上下打量她一番,她穿一件焦糖色中长款休闲羽绒服,小小的下巴藏在领部绒毛里,梳着马尾,一双眼睛分外明亮。

    的确是个很耀眼的女孩子。

    洪喻友好的笑笑,“先坐一会儿,我叫他。”

    他放下筷子,走过去,隔着麻布短帘敲了敲紧闭的房门。

    里面没人应声。

    洪喻又敲了两下:“驰见,有人找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谁?”

    懒得不能再懒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你出来看看就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没空。”

    洪喻转头看一眼李久路,她还站在门口,眼睛瞧着这方向出神。

    他问:“你叫什么?”

    她说:“……李久路。”

    洪喻朝里面喊:“她说她叫李久路。”

    没听见应声,洪喻仍然倚着门框,在心中默默倒数,从十数到三时,门开了。

    门开一瞬间,久路看清里面的情形。

    有个女孩子侧卧在放平的软椅上,可能刺青位置比较特殊,所以她上面那条腿的裤子完全褪下来,胯部只挂一件布料极少的内裤。

    屋里光线刺眼,那女孩儿手肘撑着椅子,把整个上身支撑起来,躯体形态婀娜,露在外面那条腿更是嫩白如雪。

    那间房久路待过,她清楚地知道,房门紧闭后屋子里气氛如何,即使没开大暖气,也会比外面平白升温好几度。

    第一次来时,碰见他给一个女人文胸口,这次是腰胯,不知是不是心境变了,她身体里有种感情慢慢酝酿,在一个位置凝结成云。

    久路走神,不由想象他低垂脑袋,整个人悬在她大腿上方的样子,想象塑胶手套抹着皮肤的感觉,想象针扎在身上的刺痛……

    来之前建立那些情绪,正在冷却。

    驰见撩开短帘,目光落在她身上,面是冷的,心里却炸开锅。

    他将口罩拽到口鼻以下:“你找我?”

    李久路的目光从屋内挪到他脸上。

    两人中间隔了一段距离,谁都没说话,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纠缠不明的特殊气息。

    洪喻觉得自己多余,顶拳咳嗽了声:“你还差多少,我来帮你收尾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,我自己来。”

    他还端着,一张臭脸摆得恐怕别人不知道他还生气。

    驰见这人记仇,洪喻最清楚。

    他挑了挑眉,身体又靠回去,一脸看好戏的表情。

    驰见往前走两步:“外婆不舒服?”

    李久路萌生退意,手背在身后,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江主任有事儿,要你来找我?”

    “没。”

    她难看的弯一下唇角。

    “那就是你有事儿,用我帮忙?”

    “……没有。”

    驰见微微皱眉,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特来气:“那是找错门了吧?”

    他慢慢脱着胶皮手套,垂下眼:“我还忙着,不送了。”

    虽这么说,却一点回身进屋的意思都没有。

    李久路双脚终于动了动,走向前,手伸进兜,摸出样东西递给了他。

    她走后,驰见望着门口,半天才回神。

    他颠了颠手里的泳镜,看看洪喻,又拿手指着他自己,呼呼喘粗气:“她是故意来气我的?

    她是想气死我,对吧!”

    洪喻耸耸肩。

    “她有毛病吧!”

    洪喻说:“你病得也不清。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了?”

    他高声吼道,心中一阵一阵着急,灵魂被什么牵走,双脚却执拗的不肯动。

    “要我我也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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