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 父子斗-《凤倾天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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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百战老将容弥,有那么一瞬间,生平第二次脑子一片空白,像被一个巨雷劈过。

    第一次被劈空白,还是五年前太史阑当着他的面,把儿子牵去睡了的时候。

    这一回劈得更狠,以至于他僵在那里,脑子里还在叫嚣“喊爷爷的多了,这也许是谁家小孩……”,心里却一遍遍告诉自己,“这是我孙儿,这绝对是我孙儿孙女,除了他们没人能这样……我的孙儿……”

    门口等着迎接老爷的护卫家丁们,也齐齐傻在那里,一群雕塑似的。

    容叮叮等得不耐烦——弟弟把任务交给她了,要求她务必第一时间哄好爷爷奶奶,哄好了爷爷奶奶,爹爹麻麻才不能打他们屁股,爹爹麻麻可以教训叮叮当当,但爷爷奶奶上来拦着他们再打就是不孝啦。

    容当当同学向来以思路清晰、谋划精当著称……

    “来抱抱!”她大喊着她风靡两岸三地,迷倒李家神山和春滕镇,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经典台词,又上前一步,干脆地熊抱住了容弥的腰。

    山不来就我,我来就山!

    “爷爷,”她仰起雪白的小脸,按照景泰蓝哥哥的教诲,调整出最惹人怜爱的四十五度天使角,软绵绵水汪汪地蹭老容,“我是叮叮呀,容叮叮,您的孙女哦,叮叮跑几千里的路,来看爷爷了哟。”

    容当当抄着袖子,忍住呕吐感,看姐姐倾情表演,当然,脸上自然要配合地露点水汪汪的表情的。

    老容直接给蹭软了,想也不想,弯下腰,一把抱起叮叮,“叮叮!孙女儿!天哪!你们居然真的到丽京了!你们怎么过来的?天啊……这么远的路……”

    容当当凉凉地叹口气,“唉,有飞机就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门口傻了一阵子的王六,终于反应过来,快步迎了过来,“恭喜老太爷!见过公子小姐!老太爷,咱们还是赶紧进屋吧!”

    容弥得了提醒,连声道:“是,是,我是欢喜忘了,快进去,今儿你们奶奶可得睡得着觉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要抱容当当,容当当自己牵住了他袍子,对他仰头一笑,这孩子笑容和容叮叮不同,内敛纯净,似闪耀神秘之光,看得容弥顿时一晕,也忘了要抱孙子的事,还以为他是早熟,男孩子好强不喜欢被抱,便抱着叮叮,牵着当当,心满yi足意气风发向里走。

    容当当经过王六身边时,忽然转头,“您是王六叔叔吗?”

    赵十八在山上有时候想念同伴,也会一个个和叮叮当当说起。

    “是啊,小公子竟然知道我!”王六十分欢喜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容当当点点头,同情地看他一眼,拍拍他弯下来的肩,悄声道,“王六叔叔,给你个建议,后年你最好申请出国一年……”

    他牵着爷爷的袍子,摇摇摆摆地走了,王六望着他小小的背影,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。

    后年,他该叫王八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容老夫人正在自己屋子里敬神。

    自从知道孩子失踪之后,她走遍了全丽京的寺庙求神,在家也每天早晚三柱香,大部分时间都在诚心祈祷,祈祷两个孩子平安,祈祷他们早日归来,祈祷自己能早日见到两个孩子。

    想起当初襁褓中那两个瘦弱的孩子,如今不知身在何处,她就觉得心痛难安——那么小的孩子,还先天不足!

    “信女求告于大士座下,愿我孙子女平安无虞,即日归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砰。”忽然身后门被撞开,她回头,便见素日稳重的大丫鬟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,不禁沉下脸,斥道:“慌慌张张成何体统……”

    “老夫人……”大丫鬟张了张嘴,气息太急说不了话,赶紧将身子往旁边一闪,“小少爷……小小姐……”

    容老夫人有一瞬的茫然,随即霍然爬起,院子里已经响起了爽朗的笑声,她扑到门边,正看见容弥一手一个孩子,移动的巨山一般快步过来,右边的娃娃双手抱胸,一脸别扭,左边的娃娃雪白粉嫩,笑吟吟向她挣动着身子,递出双手,大喊:“来抱抱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泪瞬时涌上容老夫人眼眶,她呆在门边,没有立即迎上去,霍然转身,扑到大士像前,砰地一声磕下头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刻钟后,叮叮当当已经众星捧月地坐在老夫人的塌上,喝羊奶,吃点心,说闲话,甜甜蜜蜜,左右逢源。

    一左一右坐着容家老两口,话不多,只顾着给孙儿孙女塞点心,笑眯眯上上下下打量,怎么也看不够。

    丫鬟们也都欢欢喜喜,蹲在地下收拾两个孩子的随身行李,打开箱子,人人惊叹。

    两个孩子的箱子都是太史阑请专人特制的,分出了小格子,放洗漱用品的,放内衣裤的,放外衣的,放钱币的,分门别类。两个孩子也收拾得井井有条,让丫鬟们觉得根本没什么可归整的。

    容氏夫妇看到这四岁娃娃的箱子,也不得不承认,太史阑所谓的精英教育,还是有几分道理的。

    再看看孩子,彬彬有礼又不失天真童趣,待人接物亲切又自然,毫无豪门子弟骄纵习气,行事非常熟练。茶上来了,叮叮当当各自先端一杯给爷爷奶奶,然后才是自己的,有吃的,叮叮也是先让爷爷奶奶,爷爷奶奶不吃她再让弟弟,最后才是自己。

    容当当话不多,却很会照顾他人情绪。叮叮活泼,他沉稳,小小年纪,说话竟然毫无颠倒错误。更让容老爷子喜得不住拈须而笑,觉得容家继承人,着实就该是这样子的。

    容叮叮正口沫横飞大吹路上见闻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们遇见一个叔叔,可穷了,身上都是灰,我们想着一定是走远路的,便想请他带我们走……”

    容当当拉了拉她衣襟,容叮叮住口。果然老夫人立即道:“你们两个胆子太大了,这要万一遇上坏人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祖母。”容当当立即递上一块梅子,认认真真地道,“麻麻教过我们识人,看人要看眼睛,目光闪烁言语虚浮的不可信。眸正神清人品可信。我们请大叔吃了顿饭,他很照顾我们,也不要什么好菜,我们觉得他是好人。就像我们今天看见爷爷和您,一看就知道,这么高贵善良的老人家,必须是爷爷奶奶啦。”

    容叮叮接过梅子,笑眯眯地塞到容老夫人嘴里,“是啊奶奶,一看就知道,奶奶最好了!”

    容老夫人笑得一把将她揉进怀里,容弥开始咳嗽,左右看看两个孩子——一开始以为叮叮继承容楚,当当继承太史阑。谁知道看着性子,又觉得当当的狡猾更像容楚,叮叮的单纯不知道像谁。此刻听这两只一搭一唱,哄死人不偿命,才惊觉容叮叮也不是省油的灯,这两个小混蛋,赫然是集中了父母的所有奸坏……呃不,优点。

    “大叔带我们还没走到江浙行省,就遇见了山匪……”容叮叮又吹嘘上了。

    “哎呀——”容老夫人和丫鬟们齐齐惊得一跳,连容弥都坐直了身体。

    容当当咳嗽,拽姐姐衣襟。

    “哦,不是山匪啦,只是几个过路的要钱的。”容当当笑眯眯地道,“我们身上有钱,怕给人家要去,就从车后偷偷先溜走啦。”

    事实上,是容当当在路边撒尿,被土匪抓住,容当当操着熟练的江湖切口,说明自己也是盗贼世家出身,并殷勤地指引给他们,商队放钱的车辆是哪一辆。土匪们一般也不会和四五岁孩子为难,得他指引当然放了他,叮叮当当当即趁前头在打劫,通知了大叔一声,拖着小箱子和他分道扬镳——不和大叔一起走是因为当时再一起走,目标就明显了。叮叮当当路过附近县城时,又花了点铜钱给当地县衙扔了纸条,说明了土匪干的事,形貌特征,商队的特征和人数。至于当地县衙会不会去抓土匪,他们可管不着了。

    叮叮当当对于自己叛变行为毫无愧疚——麻麻说了,孩子以自保为第一要务,在必要的时刻,以不损伤他人人命为代价,进行适当的叛变变节都是可以允许的,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黑白对错,损失降到最小就是对的。

    反正土匪要的就是抢劫银钱,商队也跑不掉,早点指引给他们,也免得商队冲动紧张之下顽抗引发人员伤亡嘛。麻麻说过,她以前呆的地方,官府都告诉百姓保命要紧,有人抢劫偷盗不要冲动不要抗拒,因为这样反而会引起犯罪嫌疑人的紧张,导致他失控而起杀心,造成本不应有的后果,天大地大钱再大,也没有命大对不对?

    不过麻麻也说过,她这些睿智英明的观念,可能他们那个严肃古板的爷爷会不以为然,所以嘛……

    “那就好,那就好,”容老夫人拍胸,将叮叮亲昵地拉进怀里,红了眼圈,“小小孩子受这样的惊吓,吓坏了吧……”

    叮叮软软地靠在老夫人的怀里,伸出小手乖巧地摸着她的脸,“嗯奶奶,当时叮叮好怕哟……”

    容当当翻翻白眼——确实好怕,好怕的是他。他撒尿被土匪抓住的时候,那个傻大胆小妞,竟然就那么悄悄从车上跳下来,抓了把刀逼近,如果不是他说话快,迅速指引,土匪为抢钱一哄而散,根本没注意到叮叮的话,容叮叮那一刀十有**就要戳上某个人的屁股,他相信她绝对干得出,到时候见血之后会发生什么,他可就预料不到了。

    李家神山上下谁不知道容家小公主平时笑眯眯,甜蜜蜜,来抱抱整天不离嘴,脾气好得惊天动地,但真要触着她逆鳞,动起手来也惊天动地,而且绝对快准狠凶悍辣俱全。三岁时有个小师兄为了讨好容叮叮,误将容当当推到水里,结果刚才还笑眯眯要糖吃的小妞唰一下蹦起来,一把薅住师兄的头发,把他给踹进了水里,还踩着师兄的背跳进水塘,把弟弟给拉出来,姐弟俩踩着倒霉师兄,一路扬长而去。

    当初容叮叮这一隐性特质,不知道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……

    有了这两次教训,容叮叮不敢再吹嘘一路见闻,倒是容弥听出了点味道,心中有些不可思议,忍不住便探问:“之后呢?之后没发生什么事儿?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到达丽京的?从时日来算,应该也跟了车马吧?”

    从时日算,一个多月算走得慢的,但对于两个孩子,光凭走路两个月也走不到,容弥猜测他们是自己走一段,再搭车走一段。

    他倒猜得差不多,两个孩子后来跟着官家车驾,一路停留,一路受驿站接待,有时候还停下来休整看风景,后头一段路走得很悠哉。

    叮叮当当对望一眼,琢磨了一下,觉得有些事瞒着似乎瞒不掉,麻麻说过,爷爷虽然笨,但爹爹非常坏,与其将来被爹爹诈出来,还不如先和爷爷说了,在爷爷这里讨护身符。

    “也没有啦。”容叮叮小肥手指抵着下巴,笑得甜蜜又有点不好意思,“我们后来呢,有自己住客栈,但是遇上坏叔叔,夜里来敲我们的门,不过呢,我们没开……”

    事实上,坏叔叔是人贩子,夜里当然不是敲门,是钻洞。舌尖在窗纸上舔洞,准备放进吹管,却不知道里头一对小祖宗,自幼受最丰富实在的教育,身处最强大高端的武林豪门,见识过天下包括武林的大多好东西,吹管这玩意,他们两岁就玩腻了,迷香这玩意,也就当柴火烟,屋子里吹得烟雾腾腾,这两个在玩自制扑克,容叮叮嫌空气给搞坏了,找了根针就要去戳吹管,给容当当拉住了,怕到时候人家惨叫起来,惊动太大。两人干脆在自己的百宝箱里翻翻,翻出些真正高端大气上档次,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迷药,随手洒洒。外头那家伙等了半刻钟,进去准备收取胜利果实,刚推开门就栽了进去。

    后来的事就简单了,两个小魔王把人给扒光,银子拿走,拍屁股走路,换家客栈睡觉。

    “菩萨保佑……”容夫人又开始念经,“幸亏你们没开门,人家也就走了……”

    容弥却是越听越不对劲——江湖蟊贼这么傻?半夜敲门?不开门就走?这俩孩子,哄谁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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